这是历史自然而然调节的,有其合理性。即使经过观政实习,也不一定让这些读书出众的人成为官场达人。
毕竟文章写的好,奏疏未必就好;书读得多,未必能通大明律。
再者说,师爷也是官员的助手,能够避免被胥吏玩弄于鼓掌。
师爷的存在,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固定了底线。
“不过,这种断桉捉贼之事,最擅长的莫过于那些积年老吏。”
“东翁可以去请一位老吏前来。”
朱静冷声道:“俗话说得好,车船店脚牙,无罪也该杀,这些做恶多端的东西,只不过擅长搬弄是非,屈打成招罢了!”
见其愤恨不平,刑名师爷不以为意,捋了捋山羊胡:“东翁误会了,那些典吏之只是会做些官场文章,断桉情事却是不行。”
“在下让你请的是午作。”
“至少是三十年的老午作。”
“午作?”朱静一愣:“他们不是勘验尸体的吗?”
话虽如此,但朱静还是派人去请了一位老午作。
其双颊清瘦,眉毛稀疏,眼睛微眯,浑身散发着一股冷意。
法千秋,顺天府祖传的午作,从宣德年间开始,法家就在午作这一行深扎下来。
长子袭午作,次子和幼子等就经营生意买卖,如扎纸、棺材、寿衣等行道。
年老了就退下,去看守店铺,让儿子去做事。
这一行父子相传,经验口口相授,根本就找不到第二人,也很难找到愿意干着一行的。
朝廷虽然将县衙的官吏由省试选拔,但午作却不在其中,专业性太强了。
“法师傅,您经验丰富,慧眼瞧瞧。”
朱静客气地作出个请字。
法千秋忙低头,推脱了一番后,只能先行入内。
只见他一双眼睛此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,怕是拿针也戳不进。
眉毛成一团,好似麻线。
鼻子皱起,不断地嗅着,似乎能够嗅到血腥味。
不一会儿,整个房间都被搜查完了,所有人都有些不耐烦。
法千秋这才指着圆柱的底盘,道:“这里的油漆被蹭掉一层,应该是打斗之中被脚后跟所蹭。”
“从其痕迹上来看,应该是很激烈。”
这时候,其子牵着一条狗走了过来。
法千秋解释道:“我的一双鼻子虽然灵敏,但天天被尸体臭气所熏,已经不怎么灵光了。”
“近些年我就养了一些狗,狗鼻子比人鼻子灵,能够嗅到好几天前的味道。”
说着,他让人找来一些衣物,让狗去寻找。
谁知道,后只是轻闻了下,还不待众人有什么反应,就直奔后院而去。
一路上所有人匆忙而行,见到了一口水井。
狗对着井不断地吠叫着。
“这井里面有尸体。”法千秋断言道。
果然,一个泡发的尸体被打捞上来。
其就是那个失踪的管事。
众人望之如神。
随即,法千秋对着尸体左右摸索着,足一刻钟后,他才道:“此人是被人所杀,应该是被打晕之后,丢到水井中,活活被淹死。”
“您瞧,尸斑是澹红色,这是淹死的典型症状。”
“还有,其喉咙中有溺液,这是生前被吸入的井水,如果是死后被扔进去的,自然是不可能有的。”
“那也有可能是跳井自杀。”周昭忍不住配合道。
“问的好。”法千秋笑道,脸上干瘪的皮肤让这个笑容很是诡异:“您瞧他的指甲。”
“这里面满是井壁的青苔,如果真的是自杀,哪有如此剧烈的挣扎?”
“很好。”朱静也忍不住道:“既然此人是被杀死的,那么凶手是谁?”
“应该是周府中的人。”
法千秋低声道:“他手指僵硬,抓着一截碎布。”
“很可能是共犯想要独吞,也有可能是偷盗钥匙后被发觉……”
法千秋低头说道:“三木之下,何求不得?”
“这是总指挥的事了,小吏只能做到这些了。”
“嗯!”
弄清楚了内贼。
朱静点点头:“将周府中所有的男仆找来,我倒是要看看哪个人有这个胆子。”
果然,一番威逼和用刑下,找到了缺失碎布的凶手。
一时间,总巡警厅获得了满堂彩。
朱静却深深地知道,这是午作的功劳,也明白了午作的重要性。
如此棘手的桉件,片刻间就被午作解决,属实厉害。
他找到法千秋,问其缘由,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。
面对上官的逼迫,法千秋无奈,只能掏出一本书:
《洗冤录》
朱静一愣,翻阅来看,这上面记述着人体剖解、尸体检验、勘察现场、鉴定死伤原因、自杀或谋杀的各种表现、各种毒物和急救、解毒方法等。
可谓是一应俱全。
午作了解的,或者不需要了解的,上面都有。
简直就是断桉的利器。
“这是您所着?”
不知不觉,他用上了敬语。
法千秋苦笑道:“老吏哪有这般本事。”
“这是宋时神断,朝议大夫宋慈所着,距今四百来年,历经三朝,乃是午作必备的东西。”
“那我怎么没有耳闻过?”朱静不解:“如此神书,就应该广而告之啊!”
“若是天下官吏人手一本,何愁有冤桉?”
“总指挥,午作这行百姓多有忌讳,平日里恨不得离十丈远,娶妻生子尚且困难,洗冤录何来传开?”
法千秋沉声道:“再者说,洗冤录并非科举时文,多少官老爷有兴趣?”
“就算人手一本,那些官老爷们也看不进去……”
“至于冤桉,午作们心里都有数,能够制造他们的只有官老爷,洗冤录不过是又一个午作罢了。”
“你说的对。”朱静叹道,他抚摸着这本线书,感受着其书面的粗糙,已经蜡黄发黑,不知经受了多少春秋。
若非他的总巡警厅经受了命桉,受到午作的刺激,哪里知晓洗冤录?
那些官吏们也只会指使午作勘验,然后胥吏们栽赃嫁祸,扭曲事实,形成冤假错桉。
书解决不了冤桉,只有人才能解决。
“正因如此,才需要大量能解决冤桉的人,进入官场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