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些故事很烂俗,听起来就像是街头巷尾那些妇人们的闲言碎语,乍听之下,俗不可耐,令人喷饭,可你细细品嚼一番后,却又觉得心中惊悚,忍不住暗道一句:‘窝的个草,这不是在说我自己么?’杨川开始吃羊肉泡馍。
后世的长安城里,羊肉泡馍分为好几种吃法,大体来说大约有干巴儿、一口汤、水围城三样。
其中,干巴儿的做法,要求汤汁完全渗入馍内,吃后碗内无汤无馍无肉;一口汤呢,要求吃后碗内仅剩一口汤;而水围城的吃法呢,往往是馍块在中间,汤汁在周围,汤、汁、馍全要吃光。
对于这三种吃法,杨川都不喜欢。
因为他知道,无论是干巴儿、一口汤还是水围城,其实都是由两千年前的‘羊肉羹’演化而成,最早的时候,等若是羊肉羹煮面,直到后来出现了‘死面馍馍’,这种被后世长安人津津乐道的‘羊肉泡馍’算是基本定型,并渐渐成为一个招牌菜。
好听,但不好吃。
为什么呢?
因为,那种死面馍馍本身就不好吃,那玩意儿在热乎的时候,可以卷羊肉、卷小菜,给人的感觉还挺有特色,滋味也不错;可是,没有经过充分发酵的面饼子在冷却后,却是极费牙。
有人曾经笑说,死面饼子热乎的时候是小鲜肉,看着白白净净、有模有样,吃一口也是满嘴的水汁子,嫩得很;等到冷却下来,便成了滚刀肉,嚼不烂撕不开,就像是狗嚼猪大肠,须得连撕带扯才能弄下来一块。
至于放置的时间一久,过上这么三天两夜的,好家伙,那玩意简直就跟生铁片子一般,又冷又硬都能当菜刀去剁肉了。
冷硬的死面饼子,不要说直接放嘴里咀嚼,就算是掰碎了在滚烫的羊肉羹里滚上一盏茶工夫,那玩意儿还是韧劲儿十足,牙口不好的老人孩子,根本就吃不动。
当然,如果只有这些原因,杨川也犯不着膈应和生气。
毕竟,羊肉泡馍的馍馍不过是辅助吃食,并非这一道吃食的重点。
重点是。
后世长安城的羊肉泡馍,馍馍倒是变着法儿的给你更新换代,就差在上面用梳子、篦子戳出几百朵小黄花儿,可碗里的羊肉就是个点缀,一不小心,可能就塞你牙缝里去了。
一句话,那玩意儿根本就不能称之为‘羊肉泡馍’,而应该叫‘羊汤泡馍’。
杨川家的羊肉泡馍,从一开始就不用死面饼子,也不学后世长安人的那几样做法,而是一碗清汤羊肉,撒上蒜苗香菜末,直接就着锅盔吃。
或者,如果是老人孩子,还可以泡着吃。
总而言之,杨川始终认为既然这一道吃食被称之为‘羊肉泡馍’,羊肉才是当家菜,你特娘的老是在馍馍上下功夫,那不是本末倒置蒙人的吗?
老婆饼里没老婆,牛肉面里没牛肉。
说来说去,不是城里人套路深,而是汉帝国的这种优良传统,从一开始就带着一些狡黠,让你生不起气,但就是挺膈应人……
“吃过饭,你们也该去一趟长安城了。”
杨川慢吞吞的吃着饭,随口吩咐:“张汤,司马迁,你二人负责将那些长安贵人们的钱粮收拢起来,分别运往太仓、甘泉、华仓和京师等四处,其中,甘泉仓占一半,以作大军北征时的第二批粮草。”
“还有,给我二姨传信,将咱家在长安城的玉器店铺里的货品价格提高二成,无论售卖,都要加价。”
此时,东方朔皱眉问道:“长宁侯,售卖都加价,那可不就成亏本生意了?”
杨川笑道:“这做生意就像是赌坊里耍钱,你若是每一场都赢钱,三五日七八次倒无所谓,可时间久了,等到人家都反应过来时,谁还跟你玩?
所以,咱们在朔方郡的荒地买卖上赚了一大笔钱,其他小生意上就得让一些利,不能光占便宜不吃亏。”
张汤几人差不多听懂了。
不过有些话杨川没有说出口,那就是,他其实根本就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,之所以让玉器店铺加价,无非是一种平衡手段罢了。
他一口气吐出去几十箱玉器古玩,势必会造成长安城羊脂玉掉价,一旦掉价二三成以上,那些狗大户们登时便会觉得之前吃了亏,说不定会赶紧将手中玉器抛售掉,然后,自然便是一场血崩。
想要长久的把玉器生意做下去,不断的做大做强,在必要的时候,就是要吃一些亏。
人嘛,趋利避害,常情也……
……
元狩元年的初春,就在一派纷乱和忙碌中悄然滑过。
一年之计在于春。
杨川家的几千亩庄稼和菜蔬抢种完毕,上林苑的三十万亩屯田的春耕春播也在有序进行,关中之地,到处可见的便是耕牛、驴子、架子车和各种农具,无论是农夫还是军户,乃至那些平日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狗大户们,也是一门心思的扑在春天的劳作中,在自家小妇人的肚皮上耕耘、播种。
这一日,杨川吃过早饭后,骑着一匹栗色小母马,带着霍光、杨敝二人来到渭水对岸的太学院,随手处理了一大摊子杂事,便已是日近黄昏。
春耕春播开始后,太学院等于是半瘫痪状态。
根据杨川的意思,所有到太学院求学的念书人,在农忙时节必须要上山下乡,与屯田军户同吃同住,体验民生艰难的同时,更要求每一个人对农桑稼穑之事要做到起码的熟悉。
这些人,在今后的几年内,将会陆续被朝廷录用,成为汉帝国的官吏,若不在一开始就让他们学会耕种田地,等到成了官老爷,谁知道会成一群什么玩意儿。
故而,太学院上下,对长宁侯杨川的埋怨之声就从未断绝过,几乎每一个念书人都觉得杨川小贼不是人……
“这不是长宁侯么?”
杨川几人刚走下阁楼,迎面遇见一人,却是好久不见的董仲舒,老贼哈哈大笑:“你这太学院祭酒当得太不称职,这一年到头也来不了三五次啊。”
杨川拱手笑道:“有董公坐镇,一座小小的太学院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?”
董仲舒笑了几声,旋即却长叹一口气,道:“不过长宁侯,老夫自从去了一趟朔方郡,突然觉得这长安城好生无趣,除了读书就是吃吃喝喝、拉拉扯扯、玩玩乐乐,整个人都觉得要发霉了。
故而,老夫有个不情之请……”
杨川摆摆手:“既然是不情之请,就不要请了。”
董仲舒对杨川的粗鄙无所谓,自顾自的继续说道:“下个月初,你去陇西郡那边屯田打仗时,能不能带上老夫?”
杨川一呆,忍不住问道:“董公,你刚才说、本侯要去陇西郡?”
董仲舒一愣:“怎的,长宁侯还不知道?皇帝旨意都下来了,冠军侯霍去病统领三千羽林军屯兵陇西郡,平阳侯曹襄为军司马,长宁侯杨川为陇西郡太守,负责为羽林军筹备粮秣兵械。”
这一下,就连杨川都不淡定了。
自己是大农令,怎的一转眼又成陇西郡太守了?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