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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自仪美人宫中出来,恰经过御花园,听到从中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。他心生好奇,绕路到了御花园内,看到园中石桌上,一个小小的人儿正在念书,正是小皇子。王总管有心上前通禀,却被皇帝拦下了。
“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,先治其国。欲治其国者,先齐其家。欲齐其家者,先修其身。欲修其身者,先正其心。欲正其心者,先诚其意。欲诚其意者,先致其知。致知在格物……致知在格物,在格物……”
不知怎的,这一段“致知在格物”,他读了好几遍。
皇帝兴致勃勃地从树丛后绕到小皇子身前:“小皇子小小年纪就开始读《大学》了,怎样,读得懂吗?”
“父皇,”小皇子从石凳上跳下来,苦着小脸道,“儿臣,不大明白。”
“哦?那是哪里不明白呢?”皇帝将小皇子抱在膝上,笑呵呵道,“说说看,说不定父皇能为你讲讲看。”
小皇子认真问道:“治国齐家修身这些,儿臣都能理解,但是儿臣不懂,为何致知要在格物?物是死物,人却是活的,如何从死物中获得治国的大道理呢?”
皇帝笑眯眯道:“‘格,至也;物,犹事也。穷推至事物之理,欲其极处无不到也。’这是朱子为格物致知所做的注解,你听得懂吗?”
小皇子摇了摇头。
皇帝以武出身,鲜少教育别人的课业,便是太子也不曾被他这般抱在怀里谆谆教诲。一旁的王总管不禁眼珠子一转,挑了挑眉头。
皇帝微微一笑:“人心之灵,莫不有知;天下之物,莫不有理。天下万事万物,都有相通的道理。自然中有兽兽相食的等级关系,人世间有君君臣臣之道,药理中也有君臣佐使的配伍。君有君道,臣有臣道,道法自然,都是通过格物从自然中获得的道理。所以,要想拥有自己的正心,先要参透自然界的规则,通晓这世间的公理,摆正自己的位置,而后才能做到修身、齐家、治国,平天下。”
小皇子似懂非懂,却仍是乖巧地说道:“父皇说得很有道理,儿臣要好好想一想。”
皇帝捻须点点头。
王总管朝着菊妃的寝宫方向望了一眼,若有所思地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。
正午时分,怀来小院里爆出了“嘭”的一声巨响。
天香看着从浓烟滚滚的房间里逃出来的太子,头痛地捂着额头:“哥哥,你还是搬到府衙去吧。我这小院子,这个月已经被你炸了三次了。”
一脸乌黑的太子咧嘴一笑,露出格外白皙的牙来,他大声喊道:“妹妹,这次比前两次都强!这次炸响了,蹿上去了!前两次都只——是——烟——”
天香大惊:“蹿上房了?快快快,单世文,去看看有没有明火!”单世文一声应,一旁早有准备的兵士立刻拿着水桶就要向着那房间泼去。
太子急得大吼:“别——别——仔细把我的火药浸湿了——”
一通鸡飞狗跳。
身着深红织锦华服的冯素贞和宋长庚远远地站在廊下,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。
宋长庚吧嗒吧嗒抽着烟:“说来好笑,这火器原就是炼丹之人折腾出来的,做起来也和那炼丹的过程差不了许多。老子迷炼丹,儿子现在迷上了火器,到底是一家子。”
冯素贞已经习惯了宋长庚时有时无的讥嘲,接口道:“冥冥之中,确实是有些巧合在的。不过太子现下虽然还是有股子痴劲儿,却比以前那不问世事一意格物的模样好多了,这都多亏了宋先生。”她平素着装淡雅,除了官服外鲜少穿得这般姹紫嫣红,却被这一袭深红衬得肤白如玉,平添几分庄重。
宋长庚摆摆手笑道:“太子这性情普天下也找不出几个一模一样的来。虽说他现在不钻着那木鸟了,可也没好几分——不过,让他了解下火器,不是坏事。‘格物’终究只是‘格物’,要让他找到自己的本心,去真正心甘情愿地做一个明君,才是正理。”
“无善无恶心之体,有善有恶意之动,知善知恶是良知,为善去恶是格物,”冯素贞轻轻诵道,“太子的问题从来不在外界,只在内心。原本的太子心中无善无恶,现在他已有了善恶之念,知道垂悯黎民,想必主动为善去恶已不远矣。”
宋长庚频频颔首,看到院子中太子因为刚刚的炸响导致重听,一直高声大喊,不由得也觉得微微头痛:“老朽想着,是不是再让他多了解下其他的学问,免得又钻进一门匠艺里出不来,少了个木匠太子,多了个玩火的太子,也不是什么好事。将来真当了皇帝,呵呵,满朝堂地炸人,那可就太热闹了。”
冯素贞跟着哈哈笑了起来。
张绍民打门外进来,看着院子里乱糟糟的模样,一脸莫名:“太子又做火箭了?”
冯素贞冲他点了点头:“张兄怎么来了?”
张绍民神色复杂:“方才府衙里接到消息,说是京营的人在路上了,天黑之前应该就进城了,怀来县正准备城东迎接。”
冯素贞好奇道:“京营,九门提督的兵?不是拱卫京畿的吗?怎的到了怀来了?”
张绍民道:“说是因着察哈尔冲破新平堡的缘故,派来增援怀来的。原本早就在路上了,因着咱们把察哈尔的那股子兵打成了流寇,是一路荡寇而来,所以这么久才到了怀来。”
冯素贞缓声道:“那也不算坏事,为何张兄你看起来有些不虞?”
张绍民苦笑:“驸马不妨猜猜看,那带兵前来的九门提督是谁?”
虽说是“天黑之前”就到,但未时一刻,怀来各级文武官吏已经齐集于怀来城东门口,迎接新任九门提督的到来。天香和冯素贞自然也在其列,就连太子也不得不放下他的火药,在城门等候。
众人直等到日薄西山,方才见到京营的旗帜渐渐出现在眼前。
天香手搭凉棚远望过去,看到高头大马之上,坐着的正是一袭戎装的东方胜。虽然早就从张绍民口中得知了新任九门提督的身份,但她还是心下吃惊——她的小小举动,还真是造就了不小的变数。
待九门提督的仪仗总算到了近前,怀来县令正要开口问候,东方胜便目光犀利地瞥了太子一眼,似笑非笑道:“太子殿下、公主殿下,别来无恙啊。”
天香故作惊讶,半是调侃半是嘲讽道:“东方都督,哟,升官儿啦——九门提督?好威风呀。”
“还有更威风的呢——”东方胜翻身下马,抬起了手,立时就有卒子上前,递给他一个精致的木盒。东方胜打开木盒,从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来:“众人接旨——”
众人一惊,顿时跪伏于地,恭谨听旨。冯素贞挑眉望了东方胜一眼,扯着天香的裙角一道跪下了。
东方胜冲着一脸不甘却不得不跪的天香得意一笑,展开圣旨,抖了两抖,懒懒念道:
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怀来一役,太子功高,朕心甚慰。前尘旧错,今一笔勾销。而今鞑虏仍在,京畿未稳,太子且留怀来督战,择日听旨回宫……”接下来的圣旨俱是对怀来卫所守将以及怀来县令的嘉奖。
众人的神色,顿时都带了几分微妙。皇帝赏了一圈人,而太子则是“有功无赏,且留听旨。”
圣旨念完,众人叩头谢恩,太子起身,自一脸诡笑的东方胜手中接过了圣旨。
“难得难得,”东方胜大笑道,“不曾想愚顽如我,也有一天能够替天传谕,这才得见诸君在我面前屈膝的模样,实在是荣幸荣幸。”
李兆廷袖手凉凉道:“当了太监的话,这种机会多得是。”
天香“噗嗤”笑出了声:“这乌鸦嘴说得有理啊。”
“你!”东方胜虎目圆睁,伸手想将李兆廷揪住,幸亏刘倩手快,将李兆廷向后拉了一步,叫东方胜扑了个空。
怀来县令忙清了清嗓子道:“东方都督远道而来,一路荡寇除贼,想来十分辛苦!小老儿与单都督已经备下洗尘酒,还请都督给个薄面,移步府衙。”
东方胜狠狠瞪了李兆廷一眼,对身边的裨将附耳说了些什么,而后大摇大摆地跟着县令向前走去,但经过冯素贞的时候,他还是驻足停了一瞬。
自天香大婚之后,他见到驸马冯绍民的次数并不多,但每次见到他,都忍不住想多看几眼,好从他脸上看出另一个人的影子来。
冯素贞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困惑眼神,稍稍欠身,而后从容迈步走向天香,挽住了天香的袖子:“公主今日身子不适,我们就不搀和东方都督的接风宴了吧。”
天香“哎呦”一声如弱柳扶风般倒在了冯素贞身上,冯素贞身子一晃,险些没接住。天香赖在冯素贞怀里嗔道:“g,驸马,我怎么这么晕啊,还觉得恶心想吐,是不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了?”
冯素贞板着脸一本正经道:“公主身体要紧,本官带着公主回去歇息了,各位还请尽兴,尽兴。”她立时唤来了车驾,把天香往里面一塞,自己也钻进了车厢里。
两人就这样一溜烟地消失在众人视野里,余下众人在城门面面相觑。
太子困惑地望向张绍民,疑道:“张爱卿,妹妹怎么忽然就恶心想吐了?是不是得请个大夫看看?”
张绍民尴尬地轻咳了起来。
马车上,天香看着冯素贞闭目养神的模样,好奇问道:“你平时向是好耐性,今日怎么这么不耐烦和他打交道?”
冯素贞淡然答道:“近日十分疲累,下午在城门站了一下午。晚上若是赴宴,难免又要饮酒劳神,只好借着公主的名头回来休息,还望公主莫怪。”
天香见冯素贞面色苍白,确是脸色不好,心下有些担忧:“既然如此,便回去歇息吧。”
二人一路无话,径直回了小院歇息。
冯素贞直睡到更鼓时分才起,她艰难动了动酸痛的身体,听到门外有人小声争执:“我和驸马才刚刚睡下,有什么事不能明早再商议?”这是天香的声音。
“好好好,明日再说明日再说。”这是李兆廷的声音。
“这事还是越早拿定主意越好,”张绍民的声音传来,“明早我们再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