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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适名义上是兵马元帅,其实也就负责对东方史朝义叛军的进剿而已,别的方向,比如说陇右、剑南,他不是不能插手,然恐一旦插手,必遭皇帝之忌——你还真想把整个天下的兵马全都捏手心里啊,意欲何为?
而相关东方战事,就目前来说,唐朝方面拥有三大军团:一是鱼朝恩、卫伯玉率领的陕虢军团,封堵于京师正面;二是李光弼率领的河南、江淮军团,位处南方;三是郭子仪率领的河东军团,位处北方。
李适纸上谈兵,暂时的思路很简单,那就是三路大军相互策应,向心夹击,直取洛阳,争取在河南地区消灭叛军主力,然后再趁胜进攻河北地区。为此需要多少粮秣、物资,应当循何道调运,最终在何处集结,他想要先定下个大致的方略出来。
李汲心说你也未免太过着急了吧。史朝义新败宋州,短时间内很难再来侵扰;而唐军各路,去年除了陕虢军损失略少些外,也都被打得伤筋动骨啦,需要继续修整。无论从天时还是人和来看,最迟都得在秋后,才有可能发起全面进攻。
倘若一切顺遂,估摸着不必八月间,李泌就要从衡山回来啦,到时候该怎么部署,该怎么进攻,你直接咨询我哥不完了么?就象你老爹当元帅的时候那样,全都放权给我哥,多省心啊,也不至于出大篓子。
不过小年轻嘛,一招大权在握,难免热血沸腾,想要好好施展一番手脚,以证明自己的人生价值,也在情理之中。李汲心说成啊,我就相助你好好谋划一番,只是一定要规劝你,万勿仓促用兵,还是等我哥回来完善了计划之后再说为好。
四个人整整商议了两个时辰,就中李适还赏赐了一顿午饭。到了下午未时左右,终于说得差不多了,两位郎中便即叉手告退。李适独独留下李汲,说:“孤尚有不甚明了处,长卫再为分说一二吧。”
可是等那两位辞出去之后,李汲再返回到案前来,手扶地图,正待询问:你还有啥不明白的?李适却退后两步,往榻上一坐,随即摆手,命侍奉的宦官们俱都退下。
李汲明白了,你今天找我来,一定还有别的事儿,什么商议剿贼方略,不过借口罢了。估摸着李适有事,不想等到晚上,而急于跟李汲密谈——况且今晚李汲还要值班,是不可能离开大明宫的——故此才多召两名郎中前来,以做遮掩。终究大白天的把李汲这名禁军将领召入己宅,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啊。
因此等宦官们全都退下之后,李汲便靠近李适,低声问道:“何须如此?难道父子相忌,是贵家的传统不成么?”
李适一翻白眼:“不是贵家,是天家——长卫也是熟读史书的,难道对此还有什么疑问么?肃宗皇帝在东宫时如何?今上在东宫时又如何?孤尚不能入主东宫,又岂敢不防微杜渐?”顿了一顿,复道:“且所欲避者,不是圣人,而是……”
猛然间面色一沉,双眉一挑,恶狠狠地说道:“那老阉,愈发的嚣张跋扈,无人臣之仪了!”
原来这两天吧,李豫确实是病了,病得不算严重,但有些头晕眼花嗓子疼,不打算见朝臣,也不乐意多开口说话。
实话说,李豫也是该病了。他的体格原本就不怎么强健,结果连续赶上祖父驾崩、父亲薨逝,再加禁中之乱,差点儿连小命都被亲兄弟给取了,这要搁一般人身上,即便不大病一场,也得激出抑郁症来。因为政局不稳,李豫柩前登基,这才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;而等到一切都貌似上了正轨,他终于再也扛不住了,心说我还是赶紧歇几天吧,否则怕是这个国家,要再来一回国丧啊。
于是召李辅国前来,通知对方,说朕身体不豫,要停几日早朝。
李辅国当即表态:“大家但居禁中,外事听老奴处分。”
李豫当时没啥表示,只是点一点头,命其退下。但随后李适前来探问,李豫哑着嗓子,特意把李辅国那句话学说给儿子听,李适当场就怒了。
其实吧,要说李辅国嚣张跋扈,那是面对朝臣嚣张跋扈,老阉对于自身的定位始终摆得很准:我就是天家一条狗,我的贫富荣辱全系于圣人之身,起码到目前为止,我在圣人面前,还必须得夹起尾巴来。因而他当时脱口而出那句话,其实并没什么恶意。
相当于领导身体不舒服,叫过机要秘书来,说这两天我谁都不见,什么公文都不批,有啥事儿你帮忙应付一下吧。秘书当即回复:“领导您初来乍到,部门里很多人都不熟,做起事来确实太费精力。那既然不舒服,您就先跟办公室里歇着,外面的事儿,我都帮您给办了啊。”
问题是倘若用词不当,有可能造成歧义,听在他人耳中,未必能够明了你的真实想法。倘若李辅国说:“大家但居禁中,外事暂由老奴处分。”李豫肯定无感,可惜李辅国才刚怂恿百官上书,迫使皇帝任命他做宰相,这人一飘,说话也就不怎么知道轻重了。
尤其“老奴”之称,落在李亨耳中,颇有撒娇之意,仿佛是在说:我跟您的时间可长啊,岁数也不小了,有个到不到的,您得多体谅我。但同样一个词儿,落在李豫耳中,却似倚老卖老,仿佛在说:我资格可老啊,我跟着先帝的时候,大家您还在吃奶呢,那您遇事不得多听听我的意见?
由此李豫心里很不舒服,转过头来,又把这不舒服转嫁给了儿子。李适辞出之后,越想越是恼火,于是找个借口将李汲召来,一方面倾吐心中愤懑,一方面筹措应对之策。
“孤必除此老阉——长卫可有良谋么?”
李汲点点头,低声说道:“一是要圣人立定脚跟,二是要寻一有力臂助——则臂助为谁,我前日也对殿下说起过。”
原来李豫才一登基,因李适之谏,不但召回了李泌,还召回了刘晏,使复为户部侍郎兼京兆尹,充度支、转运、盐铁、铸钱等使。当然如此重任,必须得跟宰相们商议,出乎意料之外的,得到了元载的认可。
元公辅自入政事堂后,很快便利用他过人的智慧——或者说诡谋——总掌政事,尤其是把侍中苗晋卿轰去做李隆基的山陵使,并将左仆射裴冕轰去做李亨的山陵使,就此彻底掌控朝局,成为政事堂中第一人,李辅国之下第二人。为此再牢牢把着财权吧,他也觉得分身乏术,再加上这些年的国家财政实在不好管,倘有失误,反害清名,故此才答应让刘晏回来分劳,自己只做户部尚书,总筹全局即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