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怎么不早说?”几个徒弟气急。
“我……我还不够格处理河豚肉,只能帮着摆摆盘,一开始是没想到自个头上,后来说只有这几片有问题,就想到我帮着摆了几片……”小徒弟越说头越低,眼睛一眨,掉了两颗金豆。
“算了,也是我的问题,是我图快。”孙师傅摇头。
他转身冲着坐在桌边的老大爷弯腰鞠躬,说了声对不住,又向着二楼顾客鞠了一躬,最后面向直播间镜头。
“以后味有毒河鲜馆,再不做河豚这道菜了。”
当着所有的人面,孙师傅许下承诺。
话都说到这个份上,大家都没再揪着孙师傅的这个失误不放。
必竟这个错误也不是他情愿犯的,又承诺以后不再做这道危险的菜,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。
除了河豚,味有毒河鲜馆别的菜味道绝对是没话说,二楼客人早让林芝逗馋了嘴,菜一上来就紧着吃起来,没人有工夫再讨论刚刚的事。
“小姑娘,你鼻子真这么灵?”
林芝回了位置,刚刚那位老大爷也跟了过来,坐到她对面笑眯眯地问。
“嗯,灵。”林芝也不好意思就这句糊弄人的话解释太多,含糊点头。
“鼻子灵,舌头肯定更灵了。这些菜都挺好吃吧?我看看刚你吃这些东西,都觉得嘴馋。”老大爷目光在桌上扫视,垂涎不已。
林芝转头看看他那桌,上面就摆了一双筷子,一碟花生米,一碟干煸泥鳅。
“这么多东西,我一个人也吃不完,一起吧。”林芝起身把那桌的东西端过来凑一凑,又拿了双干净筷子递给老大爷。
看到老大爷笑成一朵菊花,林芝夹哪道菜就跟着夹哪道,吃得眼褶都叠出几重,直播间又开始新一轮的刷屏。
你我终年不遇:主播真好,人美心又善,我好喜欢芝芝主播!
枪火难焚:这位大爷真可怜,一个人出来吃饭,还好芝芝主播邀他搭个伙,不然有够心酸。
换不回:刚刚那个厨师才四十来岁吃了鱼嘴都合不拢,要是大爷吃了不知道什么后果!主播真是好厉害,居然一闻就知道鱼片出了问题。
芝芝的三寸光景:你们说主播有什么不会的吗?摄像也玩得好,吃饭吃得香,还能辨毒!说说,大浪直播有几个顶得上咱们家芝芝的!
下面一排没有没有没有,刷出一片残影。
林芝不光顾着自己吃,时不时还跟直播间粉丝互动一下,要不就起身拿碗帮大爷盛汤,给他夹够不着菜,很是忙碌。
大爷也就是嘴馋,胃口并不大,每样吃了一点就吃不下,放了筷子坐着乐呵呵看林芝吃。
本来就是从下午吃起的,到了这会儿林芝也有点吃不动了。
看看盘里还剩下的那点,干脆找服务员打了个包。
“今天就播到这里,一会儿到了家我把录播发上来,大家随时都可以回放。”
做个朋友:不会吧?怎么这么快就下了?我才刚进来没看一会儿!
我懂了:那是你运气差,我是从下午三点开始看的,到现在都撑得不行了,看芝芝主播吃东西,这嘴都停不下来。
芝芝的大叔:天晚了,回家注意。
芝芝的大叔只要一出现,绝对不会空手。
他一带头刷礼物,直播间立刻热闹起来,林芝谢了一会儿,冲着镜头挥手,关闭了直播间。
已经到了八点多,二楼人也少了,林芝收拾桌上东西,看到老大爷还坐在桌边不打算走,有点疑惑。
“您家住哪儿?记得地儿吗?”
老大爷拄着拐起身,“我没老年痴呆,记性好着呢。”
没想到被老大爷给怼了,林芝有点哭笑不得,“那就好,不用我找警察叔叔了。”
老大爷也笑了,伸手往怀里掏东西。
林芝赶紧摆手,“算我请您的,不用给钱。”
老大爷撇她一眼,“我又没说要给钱。”
手一伸,递一张雕金名片,林芝怔着接过,闻见名片上一阵幽香传来……好像挺高级的。
“王栓子……院长?”林芝低头看了一眼名片,又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王大爷。
“儿子开的医院,挂名院长,我字都认不全,眼又花,别说拿刀做手术了,拿刀切个面包也找不准中心线。”
林芝恍然点头。
难怪看起来不像。
“这家馆子我常来,还是第一次见着你,以前没来过吧?”王大爷问。
“没有,路过这里,听人说味道可以就来吃吃看。下回……估计不会再吃这家了。”
味道是还不错,可闹过刚刚那一出,林芝觉得下回还是别来了,免得孙师傅看到她就想到今天这些不愉快。
“下回想吃什么了,打这个电话,我请。”王大爷指指林芝手中名片,“年纪大了,胃口不行,就指着边上有个吃得香的带带。”
“我平时要上课,出来吃的机会不多……”
“没关系。什么时候有空了再打。”
话说到这份上林芝就没什么好回的,只能点点头,算是应下这个邀约了。
至于什么时候有空……到那个时候才知道。
把王栓子大爷送上公交车,林芝重新确认了一次他记得回家的路,又把自己的电话留给公交车司机,叮嘱了几句才下车离开。
到了家楼下已经九点多,林芝抬眼看了看,陆长风家的灯没亮。
连这种视女人为毒物的万年单身男都有人陪,自己就只能找个大爷凑对了吗?
想到进了大学这么久,都没人对自己表示过好感,林芝突然觉得有点失败。
做了塑体操洗漱上床,揽镜自照。
镜边一圈柔和灯光,将她的无暇肌肤照出了前所未有的光泽感。
圆润的面部线条因为紧肤液的原因慢慢收紧,最近已经开始突显出轮廓。
披肩长发搭在颊边,乌黑油亮,将红唇白齿衬得格外分明。
眨眨披着长睫的水润双眸,满分一百,林芝能给自己现在这张脸打超出去一倍的分值。
自恋的因素当然不能忽略,可就冲镜中人嫩得掐出水来的青春感,这分数就一点都不能往下降了。
再降,昧良心。
啪地把镜子放回桌上,林芝怀着胀满的自信躺下睡美容觉。
自从林芝在赵老师的课上来了那么一段你问我答,整个系几乎就没有不认识她的。
就算是别系同学,听人提到林芝,都会恍然点头,“哦,那个被何教授挑走做助手的女孩,背书特别厉害。”
“林芝,这本书你怎么还没做笔记呀?你自己就没想法吗?像上回课上说的,总结一点经验出来嘛。”接过林芝递来的书,借书的同学翻了翻不满地说。
“没这习惯。”
“林芝看过就记脑子里了,哪有那闲工夫记什么笔记,又不是你,鱼脑袋,非得写下来给七秒钟后的自己提醒。”
后面两个同桌你一言我一语地争上了,林芝笑笑摇头,收拾书包起身。
出教室门的时候,跟赵庆庆撞上了,莫名其妙就接了她一记白眼,正想还回去,赵庆庆一甩头走了。
林芝真的很搞不懂赵庆庆,明明在宿舍的时候还偶尔能说上几句话,怎么现在看到自己,就跟结了八世家仇似地。
“林芝,一起走啊。”罗远跟过来。
“我还有事。”林芝背上书包。
“又要去老师办公室?”
林芝没精打采地点点头。
“何教授应该这两天就能回。你知道学校最近要搞新生联合汇演的事吧?”罗远跟上林芝脚步。
“知道。”
不年不节的也不知道搞个什么汇演,林芝没太大兴趣。
“咱们系也得出个节目。男生里头就是我了,报了个独舞。”
林芝瞪着眼扫视罗远,“你?”
“小时候学过中国舞,在市里参加比赛拿过金奖,省里铜奖。”罗远做了个扬臂起跳的舞蹈动作,看得林芝一愣一愣地。
“厉害呀。”林芝一直很佩服这种有才艺的人。
她就不行了,什么都不会,小时候怕吃苦,报的班倒是多,没一个坚持得住的。
“对了。女生里头我给你报了名,独唱。”
罗远冲着向他打招呼的几个同学扬扬手,转头对林芝说:“你这几天好好准备一下。”
林芝怔了半天,“你给我报了什么?”
“独唱。赵庆庆说自己功课重,天天背书背到半夜,不想参加,祝美说自己没有才艺,不能上台。咱们系女生就剩你,可不能推托了啊。”罗远满怀鼓励地拍拍林芝肩膀,“没什么太大要求,流行歌曲随便来一首就行,下面观众也没指望你唱出专业水准,都是图个热闹。”
见路边几个同学还在招呼自己过去,罗远抱歉冲林芝一笑,“我还有事就先走了。选什么歌你自己拿主意就行。”
罗远走得人都不见了,林芝还站在原地发呆。
林芝踏着沉重的脚步走进老师办公室。
坐窗户边的老师见她又来了,打趣地说:“天天来问,不知道的还以为何教授欠你钱了呢。”
“还没回吗?”林芝一脸失望。
说是出去两天,这都大半个月了。
“回了回了,今天一早回的。好像就在工作室那边,你去找找吧。”赵老师一进门,看到又是林芝,赶紧摆手赶她。
看林芝猴急猴急地往外冲,一办公室的老师都笑了。
“还是何教授魅力大,才带着去瞧一次工作室,就把这小姑娘给栓牢了。”
“那是肯定的,你上回进何教授工作室,不也呆得不想出来吗?那里头的东西,随便摸一件都能捧着研究好几天……”
“哎,你们看过何教授前两个月带回来那本苏涌诗集了吗?封面是宋代名家高起明的小画,那可是真迹。”
几个老师都讶然回头,“高起明的真迹?”
“这样的好东西,何教授当废纸扔桌脚边上,看得我都心疼。幸好是我瞧见了,跟何教授提了个醒,听说最近已经着手修复这本书,准备参加明年初的历代古籍善本拍卖。”
“这本书绝对够格参加,不说是苏涌的诗集,光看高起明的小画就是价值连城。”
“听说是何教授从旧书摊上收的,人家看着破破烂烂,十块钱还搭了几本连环画出给他的。”
众人一片咂舌。
林芝按了门铃,仰头给监视器扫了几眼,院门打开,何教授笑眯眯站在一楼冲她招手。
“我才刚回你就来了,挺勤快呀。”
“上回没收拾完,一直惦记着。”林芝跟在何教授后头上楼,一双手把包包揪得死紧。
何教授推开工作室的门,林芝探头一瞧,暗暗将心放下。
这里跟她那天走时的布置一模一样,应该还没发现少了东西。
“还是照那天我说的分类归纳吧,重的摆里头的,轻的放外头,没用的就扫台子下面去。”何教授吩咐完,转身出门,去另一个上了锁的房间拿上元图。
林芝三步做两步冲到靠墙的长台边,飞快从书包里翻出铁盒,把那本修复好的旧书塞进差不多的一堆里。
长呼了一口气,林芝鬼祟地把铁盒收好,开始着手继续收拾。
花了近两个小时把工作室杂物归置好,林芝就小心地站在一边看何教授修补上元图。
残损的献帝上元图破洞太多,修复的关键在于补洞。
修补之前,先要对比原画纸质地、颜色、光泽以及纹理,找到与其对应的补用纸,这是最最紧要的一步。
看何教授在一堆备用纸里皱着眉头艰难选择模样,林芝忍不住在心中叹息。
想要找到与距今几百上千年前的一样的补用纸,几乎是不可能的,能做到相似就已经极其不易了。
何教授花了近半个小时,才从备选里找出一张合用的旧纸,裁下指甲盖大小,沾了调制的胶水,拿镊子小心粘补上。
看何教授熟练地运用书上提到掏、转、补、刮等处理手法,将这一块小小破洞补得干净平整,一点痕迹都不留,林芝忍不住在心中喝了声彩。
在商店里,她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去研究先人手法,勉强才把旧书封面修复完成。
因为手法的不熟练,不知在另外几本书上试过多少次才成功,哪像何教授这样,摆上去就融合了大半,随手抹捻几下,仿若天成。
正是她曾那样努力过,知道何教授手段有多高明,看起来就格外得趣。
好的地方忍不住小声惊呼,瞧见哪里错漏了一点,又跌足长叹。
何教授看她在一边瞧着,戏比自己还足,忍不住摇头轻笑。
“都看得懂?”
“怎么看不懂!”林芝就等着何教授问这句话,比手划脚指着刚刚修补的一处说了一通意见。
“这个地方应该用跟谢公笺类似的纸张填补,最好是直接用浅云色那种,就不需要后期再花力气调色了。”
何教授点点头,“你说得不错,谢公笺彩艳丽新颖,雅致有趣,确实和上元图这一处相得益彰,浅云色的想法极妙,如果真能照你的法子填上去,肯定比我现在修复得更完美。”
得了何教授表扬,林芝更来了劲,刚想再接着说自己的另几个想法,却被何教授打断。
“不过,你在哪里见过呢?是在书上看过关于谢公笺的形容,还是听谁说过?又或者,亲眼在什么地方看到有人制过这种纸?”
林芝瞪着何教授半响,一句话也憋不出来。
“谢公笺这种纸,我曾见过有私人作坊仿过,可是跟真的宋代谢公笺差之甚远,特别是在纹理上,根本无法还原。”
何教授一边说着,一边从柜子角落抽出个盒子,小心拿出其中一张残纸递给林芝。
“你看,这是我从宋代一本旧书中留下的谢公笺,铜绿色的。”
林芝接过,看看手里这张破烂不堪的铜绿谢公笺,有点哭笑不得。
她储存箱里这种纸多着呢,当时在商店看着好看,一个能量点各种颜色杂在一起换了五斤。
嗯,就是按斤称的,跟草纸无疑。
“唉,咱们国家历史悠久,前人许多好的东西都流失了,现世科技再高,想仿出一模一样的都难,也不知道是真进步了,还是退步了。”
何教授拿过林芝手上的谢公笺,珍重地放回盒中。
说起这个,何教授就没什么心情再继续修复上元图,端着茶杯跟林芝讲了一通前人有后人无,仿都仿不出的老东西。
“学文物修复的学生也越来越少,老手艺一代代手眼相传,眼看着后继无人了。”何教授看了眼长台上堆着的那些东西,感叹。
“怎么后继无人?我还在这儿呢。”看何教授太过伤怀,林芝赶紧活跃气氛。
何教授笑笑,“你确实不错,有灵性。”
“其实以前的旧纸张,我觉得应该好仿。只要能找到正确的制造工序,以现在的技术手段,做出一模一样的绝对不难。”
“问题是没有。”
林芝动了动嘴,憋着没吭声。
怎么没有?她手上可多着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