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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,平旦才刚刚过半,苍茫的鼓角声便已经奏起,这是军营中集合的讯号。
张仲被这鼓角声扰醒,睁开了半拉惺忪的左眼,却还是觉得眼前一片黢黑;他克服着上下眼皮间巨大的吸引力,努力瞪开了双眼,发现原来不知是哪位仁兄还带着污泥的脚掌,压在了他脸上。
“怪不得昨夜一直感觉嘴里泛着些酸臭味,原来是这个驴日的臭脚。”张仲慢慢拨开了那只脚,只敢在心中默默地骂了一句。
突然,军帐的帘子被掀开,整个帐内亮堂了一大片;队头半个身子伸入帐中,叫了一声:
“旅众,该起了!昨日那督导的官健可是说得一清二楚,听到这鼓角声,就该去那校场上集合,昨日违背军令的下场,你们还不曾忘却罢。”
最后这句话让帐内的十人或多或少都打了个激灵,他们终于全都动弹了起来,要么寻衣要么摸履;那队头又转身离去,向下一个军帐赶去——他所管理的士卒,可是分住了五个军帐。
事实证明,一炷香的集合时间,对于这帮还没摆脱农夫身份的新卒来说,还是有些不太够用;张仲的这队几乎是掐着点赶到校场上的,饶是如此,校场上所列队的新兵,也未过昨日一半之数。
在督导队牙兵的喝令之下,准时入场的新卒,被驱使到了校场东侧半边;而后两组牙兵各取了一只装满了白灰的长柄大勺,沿着校场的中轴分头倾倒。
等校场被一条粗粗的白线划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块,迟到的那批新兵才被准许入场;他们被限制在了校场西侧,稍有敢靠近中线者,都被线上卫戍的牙兵用刀枪逼了回去。
“军法有云:‘背军走者,斩;在道及营临阵同。”
高台之上,军正冰冷的声音传下;出乎场内一万余兵卒意料的是,他并未先惩罚迟到的士卒,而是念了一句大部分人都听得云里雾里的军法。
接着,一个披头散发、被五花大绑的男子,由四名牙兵押着上了高台;那几个牙兵用力踹向其膝弯,将他逼地跪下。
那人使劲全身力气挣扎,却挣脱不了四人的合力;他嘴中又想骂出什么污言秽语,可吐出来的只有“呜呜”声,其舌头竟已经被割去。
“此人昨夜逃跑,被巡夜的军士拿了个正着,”军正手指着那跪地的男人,谓着底下一众新卒道,“今日,便当着全军之面,将他斩首,以正军法!”
此声令下,落定在逃兵旁、肩抗八尺长刀的刽子手,立即高举手中那口柄与刃各长三尺有余、刃阔三寸五分、刃口双开的大刀,手起刀落!
一声闷响,无头之躯瘫倒在地,创口处猩红的液体喷出数尺之外;而那掉落的首级,则像被击打的马球一样滚远,落到了校场中第一排军士面前。
那人头落地的景象不断地在刘陟眼中重放,立在高台左下的他有些恍惚,感觉眼前的情形有一丝虚幻;等意识到这就是现实后,他的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起来。
“都指挥使,你要不先去帐中少歇。”李守鄘见上官这副表现,连忙迎了上来,低声地问候道。
左手扶壁的刘陟伸出右手,示意自己没事;而后努力咽下几口唾液,将食道内泛起的不适给压回了胃中,喘着粗气低声道:
“我说了,将那人斩以徇!把他的首级用石灰腌了,给我、给我挂到......挂到辕门处,让那些不知所谓的新卒,长长记性。”
李守鄘郑重应命,即刻便去安排施行。
过了一会儿,缓过气的刘陟抬起头,正瞧着冯全乂立在他面前;后者脸色有些苍白,却不忘正事:
“都指挥使,我今日带了教字的夫子二十八人;测试军士中孰有快速识字的能耐,今日便可开始;下官以为,以蒙学所用的《千字文》中前四句为题,较为合理”
“嗯,”刘陟对冯全乂的提议颇为认可,不假思索便应了,而后又定下计划:
“德操,你我分头行动。你将这迟至的士卒依律惩戒,而后许以重利,择出其中聪慧之人;我则带剩下的士卒出营,测测他们的体力;今日怎么也得裁减个千人,这每日人吃马嚼的,所耗也不少!”
这话倒是引得了冯全乂的共鸣,他每日为了这军资给养,可是操透了心......
既然定下了计划,刘陟便立即开始施行;他即刻引了七千新卒出营;但还没走出多远,就见着西面扬起一股烟尘;其仔细一看,居然是一支旗帜鲜明的军队。
那支军队约莫两千人,由远及近,停在了刘陟所领之军的一百步外,四个指挥由北向南一字排开;为首之人头戴凤翅盔,颈围顿项,身着一件紧密的山文甲;一手擎剑一手持缰。
突然,那为首之将打马向前,他身侧十余位披挂整齐的将校、亲兵也随之跟进。
“来人何人,莫要再靠近了!”跟随刘陟出营的李守鄘见来者不善,首先喝问。
为首之人随即勒马,向刘陟抱了一拳,“清海军右厢右一军、都指挥使陈存忠,见过龙骧军都指挥使。”
刘陟如临大敌,他以为牙外军的人要来搞摩擦,心中一紧,“牙外军到我龙骧军驻地作甚!”
陈存忠的面色并未因刘陟的不善有丝毫变化,他不紧不慢地回道:“刘都长见谅,我右厢驻地位于东郊,今日东郊忽有民众集市;无奈之下,只能到这宽敞的城北,来例行演武。”
这种鬼话刘陟自然不会信,不说这帮骄横的兵会给平头百姓腾地方,就说这南海到处是空地,他们怎么就偏偏挑到自己大营门口来搞什么演习。
“不知刘都长可有兴致,来观摩我军演武。”这句话陈存忠所用语气十分轻佻,明着就是在挑衅刘陟。
后者自然不肯服输,亦是打马向前,回了一句,“有何不敢!”
陈存忠随即向军阵两侧的鼓兵挥手示意,“咚、咚、咚!”鼓兵立刻擂鼓三声。
鼓声未散,右一军两千人同时单膝下跪,仅以衣物碰撞的声音,便发出如雷的闷响;持军旗的军士于同时亦放倒军旗,军旗所拂之气,也使东风更劲三分;就连刘陟也不得不咋舌暗叹一声壮哉。
而后陈存忠左侧一虞侯纵马上前,大声呼曰:“都指挥使有令!今日演武,乃是为了检阅本军训练之成果,尔等用命者皆有赏赐,不用命者必受军法!”
“谨遵都指挥使军令!”两千余人一同回令,声势之大,响彻云霄,甚至一旁草地中也被惊起不少蛇虫。